白杨树下等南风
2022-05-10 18:2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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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期五放学的时候，叶小杨背着书包，推着那辆很旧的银色自行车慢慢向校门走，车链子有些松，发出“嘡啷嘡啷”的难听声响。她转头，问左手边同样推着车的陆南：“南哥，你知道校墙外的那些大树是什么树吗？” 陆南答：“不知道。” 叶小杨略略停了停，望向正西方向两排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太阳正斜斜沉去，余晖洒在那些树上，碎影斑驳。她说：“有人说是白杨树，可是我总觉得不是——白杨树的树皮，难道不应该是很白的吗？它们的可不够白啊。” 叶小杨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校门口。她转头看向陆南，微笑着朝他挥手：“拜拜！” 她和陆南回家的路分别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她如果想和他一起走，需要绕一个大弯。她曾想过去绕那个大弯的，这样可以顺便问他一些诸如“上午考的那数学卷第十八题怎么证全等”之类的问题。不过她到现在还是没有呢——或许是嫌累吧。 晚上，叶小杨写完了作业，打开电脑，小说正写到六千多字，还差三千就写完了。她敲击着键盘，电脑音箱伴着她“啪啪”打字的节奏，缓缓响起了《无关风月》： 檐下半昏黄 天边正夕阳 你落笔勾一抹霞光 经史载满室 和着岁月悠长 袖角微熏 书卷的香 QQ的新消息提醒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伴随着屏幕右下角头像的闪动。叶小杨点开，是陆南发来的消息：叶小杨，这次学校排练的历史剧，我还是不参演了吧。 叶小杨下意识问他：为什么？ 陆南说：我不愿意背台词。 加上陆南发来的“可怜”表情，叶小杨莫名地有些窝火。她“啪啪啪”打上去一行字：不行！我是这剧的“导演”，本来选好你的，你要是不演，就是不给我面子。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是不是因为周妍请了病假不能演了？ 那头久久没有回信。 那历史剧的演员，是叶小杨亲自选的，陆南演一位李老员外，周妍演员外夫人。 【二】 第二天，叶小杨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买了礼品和花篮，准备去周妍家探望。花篮上有制作精美的留言卡，上面写着：祝我们的班长周妍同学早日康复，回到学校，我们还要一起排练历史剧呢。落款是“陆南”。 叶小杨想，这李员外夫人的角色周妍是必须要演的啊，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呢？路过陆南的家时，她顺便张望了一眼。家虽不大，门前却种了颇为整齐的花花草草，好看得很。恰好陆南的妈妈推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包水果，看到她，有些吃惊：“小杨，是你啊！” “陈老师——” 陈老师是陆南的妈妈，也是叶小杨和陆南的班主任。叶小杨还没想好向老师说点什么，陆南跟着妈妈就出来了：“妈，我们走吧。” 看到叶小杨，陆南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当目光触及花篮上的留言卡，陆南终于忍不住问：“叶小杨？你这是……要去看周妍吗？” “不错，南哥，你也是吧？正好，我们顺路。” 叶小杨看见周妍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看物理书。周妍前几天查出来的，感冒转成了重度肺炎，只好请了病假在家里疗养。陈老师关切地坐在周妍的床边，寒暄之后，除了关心病情，便提及不要让她的课程落下。 周妍是班长，全校出名的尖子生，老师自然喜爱她。陈老师和周妍说了很长一段话之后，便回身看向陆南和叶小杨：“小南，我工作忙不能常来，以后周妍的课程就由你来帮她补习吧！” 陆南未答，好像是在愣神，陈老师才反应过来还有叶小杨，连忙补充道：“对了，小杨学习也不错，你们俩就一起帮周妍吧。还有，历史剧的事，小杨你还要多给周妍讲一讲，她还要演呢。” 陈老师走后，周妍撒娇般把书一撂：“我不想学功课了……要不，陆南，我们先把台词对一遍？” 陆南和叶小杨对视一眼。叶小杨笑了笑，拿出剧本，监督周妍和陆南对词—— 李员外：夫人，你怎么来了？我在和张大人谈论西北赈灾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听了吧！ 李夫人：妾身一直记得老爷爱喝西湖龙井，就特意亲手泡了一壶，如若老爷不喜，妾身退下便是。 李员外：哎，你呀你呀，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端上来吧——这茶如此清香，还要多谢夫人呢！ 李夫人：老爷这是何必，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叶小杨偷眼望了一下陆南的表情，他好像是暗暗笑着的。叶小杨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神，周妍说错了一个词，她一点都没听出来。 【三】 叶小杨忘记了自己是从谁那儿听来了陆南要转学的消息，她一向消息不灵通，等她知道的时候，全班人几乎都已经知道了。班主任陈老师在那天的班会课上对同学们说，由于家事，陆南要转到另外的城市了。 放学时，叶小杨仍然推着车向校门走，陆南依然走在她的左手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待她终于想起要问他什么时，已经到校门口了。陆南朝她笑了一下，骑上自行车，她咬了咬牙，也随着跨上车，一路跟了出去。 叶小杨是第一次绕这个大弯，很累的。她朝前喊：“陆南！” 风扫过那两排枝叶茂盛的高大白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陆南略停了停，叶小杨瞅准机会，终于赶上他，她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陆南，你可不可以不转学？” 骑单车的少年叹了口气。他说：“叶小杨，你知道吗？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爸爸。”他说的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你不会知道的。我一直渴望见到他，可是每次问妈妈，她总是讳莫如深。后来，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们是离婚了。昨天，妈妈说，爸爸来了，他要把我带走，带到他所在的城市。这是我16年来第一次，见到爸爸的机会。你说，你要是我，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呢？妈妈让我跟爸爸走。明天，她会到机场送我。” 叶小杨默然半晌。倏尔转头看着陆南，急急说道：“你能不能晚一点走？给我一上午也行啊！” 陆南问：“为什么？” 叶小杨顿了片刻，最后说：“周妍的病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了，你们……把历史剧演完吧。” 【四】 第二天，陈老师没有来学校，班里有些乱。周妍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互相嘀嘀咕咕的同学们就都安静了下来。叶小杨忽然发现，周妍长得真是很好看啊，尤其今天。 周妍说：“我们把剧排一遍吧。” 准备好服装道具，各个演员上场，叶小杨举着摄像机喊：“Action！” 叶小杨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相机的显示屏，那里的陆南穿着汉唐袍服，长衫广袖，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中午的时候，陈老师开了车来，把陆南接走了。陆南上车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跑了出来，挥手向他致意。叶小杨就夹在同学们中间，她的个子不够高，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她努力跷着脚，最后的视线里，黑色小轿车在风中扬长而去。 叶小杨晚上回了家，不曾打开书包写作业，而是偷拿了爸爸喝的啤酒，拉开拉环，仰脖灌下去。她扑通一声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那首《无关风月》： 十年江湖期 一路红尘载酒行 我去赴一场无关风月的局 十年江湖心 无言守候盼归期 为你等无关风月的局 陈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一页同学录，每个人写完之后，是要由她寄给陆南的。发给叶小杨的那一张24K的精美卡纸，是淡绿色的，上面绘着一棵高大的树，树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女孩，女孩的前面是一个一身白衬衫的少年。 叶小杨拿起碳素笔开始填。 姓名：叶小杨 性别：女 生日：3月19 …… 填到最后一栏留言时，她在废纸上打了许多次草稿，最后落笔，笔尖颤了颤：南哥，我不会忘记你。 【五】 叶小杨QQ的消息盒子里有许多的消息，她不常上线，那些消息或许要过很长时间才被她一条条点开看。就如有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陆南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已过了许多时日之后，才被她看到。 陆南说：其实……她不演，换你也行。 叶小杨没有回复他，她至今都没有想好，应该回复他什么话。她只是将QQ签名改成了：江湖十年，红尘载酒，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陆南在签名下面默默点了个赞。 所以，叶小杨想，没关系的，一边学习，一边等，好像校园墙外的街道边，等待着南风的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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