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墙的秘密

　　ONE　　学校西北角靠近操场的地方坐落着一堵告白墙。原本洁白无瑕的墙面久经风雨的侵蚀，变得暗黄斑驳。几道裂痕从墙中间发散开来，将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表白硬生生阻断。这是我对告白墙的第一印象——沧桑且略带伤感。　　第二次来到告白墙跟前，是在我的室友朱豪宇有了喜欢的女孩的时候。他告诉我，那个女孩叫张爱丽，明眸皓齿，长相清秀。不仅如此，她还是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　　我问：“你喜欢她的原因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有英语好？”　　他说：“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光看表面呢？我喜欢的是她内在的美，经得住时间‘拷打’的美。”　　每个星期三的晚上，张爱丽都会抱着一大叠英语作业本走进我们班的教室，然后跟我们的英语老师Rose谈上好长一段时间。朱豪宇起先只是象征性地瞄张爱丽一眼，可久而久之，竟变成了目不转睛的注视。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她那抹淡淡的笑容，她迷人的侧脸，全都渐渐转化为他大脑中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看不见她就会焦躁不安的时间从一个星期缩短至一天。　　他获取了她的手机号，却始终不敢发出一句简单的问候；他成了她的QQ好友，却不敢与她说上一言半语；他关注了她的微博，却只是默默地关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清晨早早地起床洗漱，然后早早地到教室挑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只为瞥一眼打铃前她匆匆路过的身影。可每一次她都走得很急，以至于他连她的表情也没法看清。　　他说：“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在告白墙上写满她的名字，然后带她来这里，向她表白，她一定会被感动到哭的。”　　我看了眼墙上众多的名字说：“可这墙上已经没有多少空白了，你怎么写得满啊？”　　“这你不用担心，”他用手比画着，“把墙刷白就行了。”　　我指着几个我们班女生的名字说：“你刷了，不怕她们找你算账？”　　他狡猾地笑道：“我只跟你一个说过这件事。”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背过身对着那面墙傻笑，好像是看到了墙上写满张爱丽的名字后的模样，又像是看到了张爱丽被他感动到流泪的模样。　　TWO　　朱豪宇变了。　　平时小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他开始晨跑了。这是其他几个室友议论时我偶然听见的。当时我插了句：“不可能吧，他那么胖一人。”他们说是他们亲眼目睹，千真万确。　　我隔天到操场去证实，发现朱豪宇果然正拖着肥胖的身躯艰难地跑着，棉质短袖从袖口湿到胸前，脸上的汗珠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你……怎么……来了？”他在跑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会……是来看……我跑步的吧？”　　“不是的，我刚好路过。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跑步了？你平时连体育课都不运动的。”　　“这不我们班有些女生嫌我胖吗，我怕张爱丽也一样，所以就来锻炼减肥。”　　“你以前也说过要减肥的，还不是三分钟热度，坚持不了几天的。”　　“这次不一样了，找到动力了。”他仰起头，“为了爱情，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那预祝你成功喽。”　　“其实跑步还有一个好处你知道吗？”他神神秘秘地问我。　　“除了减肥，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操场离告白墙很近，我可以每天都去那看看，然后写上她的名字。”　　“那你已经写了几个了？”　　“十五个，我带你去看看吧。”说完他便拉着我往告白墙走去。　　告白墙果然已经旧貌换新颜，雪白的墙面上除了工工整整地写着张爱丽的名字外，别无他物。我数了数那些名字，正好十五个。朱豪宇从口袋里掏出笔，又写了一个“张爱丽”上去。　　“我总觉得你这样做会出事的。”没看见我们班女生的名字，我的心里生出莫名的惶恐。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吧，没人会知道的。”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你确定你刷墙时没人看到？”我担忧道。　　“不可能有人看到，我是凌晨两点来这刷的，就这个点，谁起得来？”他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　　“反正我感觉今天会有事发生。”　　“别想那么多了，吃早饭去。”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食堂拖。　　不得不说，我的预感有时候还是很灵的，今天果然出事了。　　中午午休时，我正在教室里埋头写作业，突然听见有几个女生说起了告白墙。　　女生甲说：“你知不知道，告白墙被人抹白了？”　　女生乙说：“知道，我前几天去看，本想拍照留念的，结果我的名字不见了，只看到张爱丽的名字。”　　女生甲说：“就是啊，那人好过分啊，只许自己写，不许别人写，当告白墙是他家的啊。”　　女生丙说：“我们应该向学校反映这件事。”　　“走，一起。”她们说完便往教室外面走去。　　我赶紧拦住她们，说：“学校本来就不同意你们在墙上乱涂乱画，你们现在去，没准儿校长会表扬那个无耻之徒，反倒把你们批一顿呢。”　　“啊，不会吧。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她们明显心有不甘。　　“你们可以自己把那个无耻之徒找出来，修理他一顿。不过这种方法我不推荐，万一那人为了爱情不择手段，你们这样阻挡他获得爱情，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算了，放他一马。”她们似乎被我的话吓住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小说、听音乐。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午休结束后，我把刚从寝室回来的朱豪宇拉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问：“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我说：“不用，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他突然伸出拳头：“你敢骂我是无耻之徒。”不过他的拳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扭过头便看见张爱丽和她的闺蜜手挽手从楼梯口走来。她穿着一套略显成熟的淡紫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加白皙细嫩。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发现她画着淡妆，而且我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朱豪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隔壁班的教室门口。　　张爱丽这身明显不符合学生身份的装扮让走廊上的其他同学议论纷纷。一个站在朱豪宇身旁不远处的男生撇撇嘴说：“打扮成这样，真是……”　　“真是什么？”朱豪宇猛地扑向那个男生，揪住他的衣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那个男生吓得脸色苍白：“没什么，我随便乱说的。”　　我走过去拉住朱豪宇的胳膊：“你冷静点，想被学校处分吗？”　　“处分？就算是被退学我也乐意。”他转过身径直走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一句话——我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你受一点点伤。　　THREE　　虽然朱豪宇教训了那个口无遮拦的男生，可他自己对于张爱丽那天的装扮也是耿耿于怀。我一再安慰他张爱丽不是那样的女生，可他依旧每天愁眉不展，不仅停止了跑步，而且连告白墙也很少去了。　　几天后的大课间，全校学生集中到操场跑操。　　到操场后，我突然发现朱豪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侧过头开心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刚刚听别人说，张爱丽那天打扮成那样是为了参加校园十佳歌手的比赛。打扮得漂亮点，能给评委留个好印象嘛。”　　我说：“我早就说过，张爱丽不会是那样的女生。”　　“谢谢你相信她。”　　“向左转，向前看齐，一、二、三、四……”我和朱豪宇的对话被口令声打断了。紧接着我俩就加入到跑操的大军中。　　刚跑了半圈，朱豪宇就对我说：“受不了啦，我要出去系个鞋带。”系鞋带是我们不想跑步时偷懒的借口。　　他只身一人跑到一旁的草坪上蹲下，准备等我们重新跑回这里时再插进队伍里来。不过他今天的运气并不太好，就在他刚想插进队伍里时，政教处主任喊住了他：“那个同学，过来一下。”　　他低着头走了过去。主任问：“你刚刚蹲草坪上干吗呢？”　　他解释道：“系鞋带呢。”　　主任冷笑道：“你系鞋带能系那么长时间？让我看看你的鞋带有多长。”说完便低下头看向朱豪宇的鞋子，结果发现他穿的是北京老布鞋，并没有鞋带。　　主任说：“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就全校通报批评你。”　　“就是不想跑，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不会找。”　　“嘴还挺硬，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二五班，朱豪宇。”　　政教处主任对他的训话持续了十几分钟。上课铃响后他才回到教室，带着一脸欣喜。　　“你还好吧？”我对他挨了批评还这么开心感到十分疑惑。　　“我好着呢，主任说要全校通报批评我。”　　“那你还那么开心？我说你至于吗，为了少跑一圈，现在好了，全校通报批评！”　　“我是为了看她跑步的样子。”　　“可是全校通报批评……你还是去跟主任好好说说吧。”　　“我觉得全校通报批评也挺好的，”他不理会我诧异的目光，“没准这样就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听他这样说，我竟无言以对，也许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盲目。　　第二天，朱豪宇就恢复了晨跑，同时恢复的还有往告白墙上写张爱丽的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星期一的全校集会很快就到了。　　政教处主任走上台，将捏在手中的一张纸展开，说：“今天集会之前，先通报批评一位学生，高二五班的朱豪宇同学……”　　邻班的学生纷纷将目光投向我们班，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张爱丽。　　我只顾着替朱豪宇高兴，主任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FOUR　　告白墙的秘密泄露了。　　那天第一节夜自修下课，教室里的人已所剩无几，有的去逛校园超市，有的去打羽毛球。　　一个女同学凑过来问我：“告白墙上的‘张爱丽’是不是朱豪宇写的？”　　“我不知道呢。”我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你就别装了，那天我看见你和朱豪宇一起到告白墙那边去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你不是也去过吗？”我继续狡辩。　　“那字迹总能说明问题吧，我把告白墙上的字和你们俩的字进行对比，结果发现在墙上写字的是朱豪宇。”　　“你想怎么样？”我知道瞒不住了。　　“我只是觉得他挺浪漫的。”　　“那你为他保密好吗？”我恳求道。　　“可是我已经跟好几个人说了，我的室友，还有闺蜜，真不好意思。”　　“那算了吧。”　　如今告白墙的秘密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不再是秘密，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对于张爱丽来说，还是不是个秘密。　　朱豪宇大汗淋漓地回到教室，手里转着羽毛球拍。　　我招手让他过来：“你的秘密有很多人知道了。”　　他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因为我告诉你了。只是我要加快自己的进度了。”　　“你要告白了？”我好奇地问。　　他没告诉我，他说这个是秘密。　　FIVE　　朱豪宇说他心情不好，让我陪他喝酒。　　我和他来到校外的一个烧烤摊，点了些肉串、鸡腿之类的，又要了十瓶啤酒。他每说一句话，就要灌一口酒。　　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张爱丽在校园十佳歌手的决赛中发挥失常，得了最后一名，结果是在颁奖典礼时才公布的，她一听到自己的名次就泣不成声。他刚想上前安慰她，不料另一男生却捷足先登，而她也直接扑在那个男生的怀里失声痛哭。　　他在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那个男生是张爱丽的男朋友。而他，却连她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都不知道。他给自己的爱情故事设想了无数个开头，可却没想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会靠得如此之近。　　我想起他曾为了那个女孩踌躇满志，想要将她的名字写满告白墙；他曾为了那个女孩每天早起，不停地奔跑；他曾为了看那个女孩跑步的身影，不惜被政教处主任批评；他曾为了吸引那个女孩的注意，宁愿被全校通报批评。　　而那个女孩，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男孩为她做了那么多。　　他叹了口气：“你会把我写进你的小说吗？”　　我点点头。　　“你记得要把我写成好男孩。”他苦涩地笑着说。　　“不用我写，”我盯着他的眼睛，“因为你本来就是。”　　那晚十个啤酒瓶全空了，而我只喝了一瓶。　　SIX　　三天后，我再一次来到告白墙跟前，却发现墙面一片空白，“张爱丽”这个名字似乎从未在墙上出现过。　　告白墙的秘密，从此便成了真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