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筐
2022-05-10 14: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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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少年后，我见到了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石老师。石老师对我说，上学第一天他问我：你怎么老是皱着眉头啊？一年级的我回答说：我习惯了。石老师说他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小丫头。三四十年过去了，还没忘。 可我忘了。大概我小时候是家里的老大，啥事都帮妈担着，动不动就把家里的大事小情挂在眉毛上，不皱紧一些，怕掉下来。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一个习惯的形成大概得一段时间吧，我那时的习惯可能在幼儿期就开始了？或者更早一点，莫不是婴儿期？我没问过我妈，说不定我一出生就皱着眉头呢。 我学习好，石老师挺喜欢我。 上学不久，石老师编了一个小筐送我。一个比脑袋大不了多少的小筐，七八岁的孩子用着正好。 大概是石老师到我家家访时，发现我没有筐。那时农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人人都有一个筐，相当于农民有一把镰刀，战士有一杆枪。再者，如果谁家要是没有筐，相当于少了一件家用电器。我爸妈可笨了，不会编筐。所以，石老师可能看出了我的窘境，在春天来了不久，用柔软的柳树条给我编了一个小筐。 我如获至宝，我终于有筐了！红光有筐，英子有筐，二丫有筐，我也有筐了。 2 那真是一个好小筐。剥了皮的柳条泛着青白的颜色，密实实，圆溜溜，我的小筐光灿灿的。我有时为了炫耀，挎着它挨家挨户串门，走进谁家时，怕人家看不见还把胳膊故意抬得高高的。要是人家还是看不见，我就会忍不住对人家说：“看，筐！”有时干脆把它套在头上当帽子，在街上来回走，虽然从筐缝里看路挺费劲，但我也走。 长大了一点，我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莫不是石老师是在用小筐教育我？那个小筐不仅仅是玩具，还是一个乡间丫头的农具。我竟不知不觉开始了劳动，这一劳动，就是一辈子，再没停过。我后来悟到，石老师给了我小筐，也是给了我关于劳动的启蒙。 谁敢小瞧乡间老师的智慧？那才真是诗中说的境界：润物细无声——没留一点痕迹。 因为那个爱不够的小筐，我是多么热爱劳动呀！ 只要红光她们在街上喊一嗓子：“走啦——”我就拎着小筐跑出来，和大丫头们一起，成帮结队的，去大地剜菜，并剜得乐此不疲。 初春的大地已软乎乎的了，小蒜从地里冒出头来，红的红着，绿的绿着，一把剜菜刀就能挖下来，一堆一簇的，到处都是。在我经历第一个劳作的春天，我妈吃到了自己闺女从大地里挖回的小野蒜。我看她蘸着酱，大口大口吃着小野蒜，那个香呀，比我自己吃都香。 大地上还有新长出的苣荬菜。开始冒芽时只有两片叶子，红红的，鲜嫩无比，吃着又苦又香又甜，那是春天离不开的菜，养育着一代一代的乡下人。再过些日子苣荬菜就变成了嫩绿色，剜到小筐里，绿莹莹的，那种成就感，甭提了！真想一辈子就生长在那片土地上，做一个幸福的剜菜人。 3 小筐是在一个傍晚消失的。 那个夏天的傍晚，晚霞那么艳，西边的天空好像着起了一片大火。 二丫、光伟和几个半大丫头小子在当街喊我们出来。孩子们都出来了，大家一起执行早就策划好的那件事：上山偷杏。 那片春天开得粉嘟嘟的杏树林结杏了，我们早就想去摘，但那是河套对岸蒙系队的，人家不让。人家就派个看青的看着那片杏树林。 但看青的不常在，这从一些大孩子偷杏回来的经验里就能知道。 队伍里数我最小，还是第一次去，没等去，就吓得身子好像缩小了一个型号。 我们呼呼啦啦就去了那片山坡。山坡跟我们隔着一条沟，得翻过沟才能上去。跑得快的很快钻进了林子，我跑得慢，拎着小筐跑在最后。那时我明白老师为什么老让我们练跑步。人要是没个速度，干啥都不行。 我就吃了大亏。 走到了林子边上，我看到了一丛树上的青杏，圆溜溜，绿莹莹，挂在枝上像故意诱人魂儿似的。我用手快速地撸了一下，一把青杏骨碌碌地进到了小筐里，又一枝，又一把，我的小筐瞬间就铺了一层小青杏。可我那心呀，都快跳碎了，碎成一颗一颗的小杏子。我真怕看青的出来。 怕啥来啥。只听那边大吼一声：“站住，小兔崽子！”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从树丛里跳了出来！ 看青的来了！ 我吓得转身就往回跑，也听见满山偷杏的孩子恐怖的叫声和奔跑声。矮杏树和我一般高，几次扯到了我的衣服，划到我的脸，像伸出的胳膊，到处拦我。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杏林，往山下跑，由于是下坡，我连滚带爬带打滑，竟没被看青人的大黑手从后面抓住。 但损失惨重，我那小筐，连同小半筐青杏，都丢下了。我眼看着小筐从我手里滑脱，眼看着杏子滚得到处都是，为了逃命，什么都不顾了。 那天男孩光伟被抓住，看青人揪着他跟我们北山的大人讲理。 我跑进自己家的大门，脸上呼呼地冒热气，听着动静。大人们之间在互相讲着话，高一声低一声的。光伟的嚎声那么大，震得人耳朵都疼。 4 小筐没了。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不该跟着大孩子们去偷杏。 几次到那个沟沿上去看，看能不能在沟对面看到小筐的影儿，山坡上已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不敢从沟这岸爬到那边山坡上去找，我怕看青人随时跳出来，认出我这个偷杏人，一把薅住我。 后来，有孩子告诉我，河对岸看青人家的孩子拎着一个小筐，和我那个大小颜色一模一样。 我心被揪得那么疼，却不敢去要回来。一个偷东西的人，把小筐和正派都赔了进去。 小筐给我的教训比它一春天一夏天装的东西都多，都重。它是以失去自己的命告诉我的。我的好小筐。 王立春 儿童文学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儿童诗和散文作品曾被选入小学和师范院校教材。先后出版儿童诗集《骑扁马的扁人》、儿童长篇小说《葵花公主与黑寡妇》等儿童文学作品12部。作品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图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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