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像夏天 一个像秋天

　　No.1　　看到秋子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朋友。　　女生在一起总是喜欢拉帮结派，形成一个个小团体，就像古代朝堂上的各个政派。不过后者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而前者谈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屑于与她们为伍，秋子也一样。所以，毫无意外的，我们俩结成了“朝外散党”。　　秋子本名不叫秋子，她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顾子秋。之所以着重提她的名字，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我妈是个迷信的人，我刚出生不久，她就跑去给我算命。戴着黑色墨镜装瞎子的老头说我五行缺木，我妈便当机立断给我起名单名一个木字。倒霉的是，我爹姓林。等我长到能够思考的年龄，发现其中的不妥，强烈要求改名时，却早已经是木已成舟了。于是，“木木木”这个外号估计是要跟随我一辈子和我一起入土了。　　秋子是个很有理想的人，在我还只知道《步步高》上写的“一分决定一生”，并为此拼命读书以期改变自己的一生时，秋子就完成了对于未来的规划。高一下学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对摄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事没事就背着个单反到处跑。她说她将来要成为一个职业摄影师。对此，我是不屑一顾的，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就三分钟热度。果然没多久，她又梦想着成为一个流浪画家了。　　No.2　　“三木！”秋子大老远就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挥手一边向我跑来，弄得我真想装作不认识她。秋子什么都好，就是嗓门特大。上次和她出门，一辆车子开得飞快，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角而过。秋子火了，扯着嗓子就喊：“你大爷，赶着从滑行道起飞哪！”这句话成功地为我们赢得了100%的回头率，我猜那些路人当时想的一定是这姑娘肯定杀过猪吧。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和秋子上街时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不小心她就又问候了别人的祖宗。　　秋子说要带我去见她的男神。其实，我一直怀疑秋子的眼光有问题，她曾一度认为我们班那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很有男人味，并在我告诉她“等你长大了，老师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后足足三天不和我说话。因此，凡是从她口中说出的男神，我都不抱太大的希望。　　来到508班门口， 秋子给我指了个背影，拍拍我的肩，顺便递给我一个“组织上看好你”的眼神就果断闪到了一边。当然，秋子如此看好我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学生会干部，当“官”的总是有特权的，比如说可以以招揽学生入学生会为借口与陌生人搭讪。于是我走到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身后，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一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在他转过身的一瞬，我发誓我的表情绝对比看到了如花更加惊恐。紧接着我便落荒而逃了……　　“三木，亲爱的，打听到了没，他叫什么？”看我走出508班的教室，秋子立马凑了上来。　　我撇撇嘴：“彭尧。”　　秋子看出我不太对劲，忙问我怎么了。　　“秋子，他就是长得面目清秀了些，其实吧，你们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难道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　　我和彭尧岂止认识，我们从小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这小子从小就坏透了，我估摸着他不是喝水长大的，而是喝的墨汁。他小时候就懂得利用自己的“色相”来达到称霸整个院子的邪恶目的。可怜我那个时候年纪小，被欺负了只知道哭。等到大人们赶过来时，就看见彭尧把玩具塞回我手里，还装模作样地安慰我。为此，我挨了我妈不少骂：“你要是有人家小尧一半懂事我就满足了！”天知道我有多委屈。可我偏偏又是个没出息的，只要彭尧对我一笑，我就没辙了，傻了吧唧地又凑上去让他耍着玩。　　上六年级的时候，班上开始流行写情书，才上小学的小屁孩懂什么呀，就瞎写呗。也不知道我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还是被彭尧的小白脸给迷住了，竟然在情书的开头写上了“彭尧”两个字。正常人收到情书即使不愿意也应该是私下里解决吧，可事实证明，彭尧绝非正常人。他在学校广播站用他好听的声音大声地念出了那封情书，这使得我彻底了解了他恶劣的本性。只不过在我被小伙伴们嘲笑了半个月后，彭尧一家毫无征兆地搬走了。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了童年的阴影，没想到，他竟然又出现了，还成功地虏获了秋子的心。　　No.3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直飞，我和秋子坐在下面昏昏欲睡。我听不进去就算了，反正我语文一向不好。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秋子明明从不听讲，凭什么次次语文考第一？对此，秋子给我的回答是：“我是天才嘛。”　　语文老师讲到神仙以飞龙做坐骑。我想了想，告诉秋子我希望自己的坐骑是一匹超帅的马。秋子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希望我的坐骑是法拉利。”“法拉利的车标好像就是一匹马。”我说。“对啊，到时候我把车标给你，你一个人玩去吧。”秋子调侃道。　　我正准备出言反击，语文老师的声音却响了起来：“顾子秋、林木，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给我出去！”　　“老师的更年期一定到了。”我站在教室门口抱怨道。　　秋子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别这么说嘛，也可能是内分泌失调啊。”　　我和秋子当然不会真在教室门口站一节课，趁老师不注意，我们俩溜上了天台。　　秋子趴在栏杆上，任风撩起她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三木，我想我喜欢上彭尧了。他是我见过的把白衬衫穿得最好看的男生。他不用讲话，就那么站着都能让我窒息。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我知道，秋子这次绝不是三分钟的热度，而是真的陷进去了，于是我对她说：“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我会尽力帮你的。”　　No.4　　我动用自己所有的人际关系帮秋子打听彭尧的周边，弄得508班的同学看到我跟见到了亲人一样。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秋子和彭尧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他们俩顺利地成为了——朋友。只不过秋子知道了彭尧所有的喜好以及衬衣的牌子，却始终走不进彭尧的心。彭尧在感情方面一直很不爷们儿，不示好也不回避。时光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前行着，留下满地的叹息和想想都会发光的回忆。　　彭尧17岁生日，叫了所有朋友去唱歌。秋子当然也参加了，还是盛装出席。我没有去，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吃泡面。　　我吃得正欢呢，却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木木，彭尧和子秋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子秋进来拎着包就走了，彭尧也沉着脸不说话，我有点担心……”　　我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给秋子打电话。秋子接得很快，我问：“你在哪儿呢？”　　她说：“我在江边，你来吧。”　　我赶到江边时，天已经很黑了。我看见秋子正坐在台阶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落寞的样子，这让我意识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秋子也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女生而已。我没说话，转身走了。　　回来时，我手里多了几罐啤酒。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秋子背后，把冰凉的啤酒贴在她的脸上。秋子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过身看见是我，才松了一口气，又坐回台阶上，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我坐下。　　我把外套披在秋子身上，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没有彭尧，没有爱情，没有烦恼。然后我递了一罐啤酒给她，她拉开拉环直接喝了起来，边喝边对我说：“今天我跟彭尧告白，他拒绝了我。”　　我“嗯”了一声也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喝啤酒，原来啤酒是苦的，不好喝。　　“三木，我哭了吗？”秋子红着眼睛问我。　　我摇头：“没有，你是不会哭的。”　　秋子满意地笑了：“对，我是不会哭的。”　　后来，我们俩又在江边吹了多久的冷风我不记得了。因为我不知道我的酒量如此之差，最后是秋子把我背回她家的。　　隔天醒来，秋子跟没事人一样，我却患了重感冒。秋子替我们俩跟班主任请了假，接下来的两天我就住在她家，我养病，她养我。　　我一直很好奇秋子用什么理由为自己请的假，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直到两天后回到学校，我才知道，她跟班主任说她姑姑得了脑癌。听到如此奇葩的请假理由，我的脸当场就绿了。　　放学后，班主任特意跑来关心秋子，问她她姑姑的病怎么样了。秋子十分随意地摆摆手说：“老师，她已经去世了，你放心吧。”这下轮到班主任的脸变绿了。　　虽然秋子做起事来依旧是如此不靠谱，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一个“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的勇士，因为自那天晚上之后，她再也没有提到过彭尧，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No.5　　高三随之而来，我陷入到近乎癫狂的学习状态中。我常常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了，但我没有，迎接我的只有一个接着一个的下一秒。秋子似乎也变得忙了起来，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木，我想休学。”当听到秋子说出这句话后，我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混沌无比的脑子能更好地理解这句话。　　“你疯了！”当我想明白秋子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不禁大叫道。　　“没有，我考虑过了。”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你他妈考虑出这样一个决定，你是不是没吃药啊。”我气得直接爆粗。　　“三木，你冷静点，听我说完。我想过了，我之所以追不到彭尧可能就是因为我做任何事都不够坚持，玩摄影是这样，学画画也是这样。我害怕等我老了，躺在摇椅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我现在脑子很乱，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我想到处走走，或许等哪天我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秋子走的那天，我送她去机场。她看着出租车外飞驰而过的树，问我：“三木，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好读书特没出息？”　　我说：“不会。你还记得小学一年级发的语文书的封面吗？上面是一双手托着一只和平鸽，那就是在告诉我们‘读书，顶个鸟用’。”　　秋子被我的回答逗笑了，她笑起来真美。　　坐在候机厅里，我一直在秋子耳边絮叨：“天气冷的话要多穿衣服，千万别和陌生人讲话，钱包要放好，要记得按时吃饭……”秋子装作不耐烦地拿起行李站起来：“行啦，你别说了，这些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我闭上嘴，目送她离开。她走得很快，一次也没有回头，大概是不想让我看见她哭红的双眼。　　No.6　　秋子给我寄了很多她拍的照片，照片上有各种各样的风景，唯独没有她自己。我想给她回信，但怕寄到时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所以我只能默默祈祷，祈祷她一切都好。　　高考前夕，我收到了一个从西藏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张照片——秋子站在布达拉宫前，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　　包裹里还有一封信。　　亲爱的三木：　　我很想你呢，你有想我吗？请原谅我的任性，但我现在过得很好，比过去的十几年都要好。我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过了春夏秋冬的风景，我学会慢慢成长，这种成长是书本里体会不到的，我真想与你分享。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那天你喝醉了，趴在我背上一直哭，我问你为什么哭，你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不哭，我帮你哭。”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友情比爱情更值得我去珍惜。　　我真的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最后，祝三木高考顺利！　　秋子　　No.7　　高考结束，我考到了南方的一座临海城市。我在QQ、微博上留下了我就读的大学的地址，一位同学在下面评论：“林同学，虽然你高考考得不错，但做人要低调。”我很酷地回复：“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是写给你看的吗？”　　大学生活过得极度散漫，好像时间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在那些寂寥又空虚的日子里，我格外思念秋子。　　一年后的暑假，刚从打工的咖啡馆出来，我就听到有人喊我。转过身，我看见秋子站在马路对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冲我招手。　　我幻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是不管哪一种都没有这一次的好，因为这次秋子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只是在那一瞬间，我竟挪不开步子。秋子跑过马路，像以前一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欢迎回来，我的秋子。”